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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的階級愈分明,我們的社交焦慮愈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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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21
社會的階級愈分明,我們的社交焦慮愈強烈
圖片來源 : Pexels

文/理查.威金森、凱特.皮凱特;譯/溫澤元
大家常把偏低的社會地位跟貧窮的影響混為一談。我們都以為淒慘的物質條件(例如簡陋、擁擠的住家和品質不佳的食物),是貧窮與匱乏對窮人最直接的影響;不過隨著社會逐漸富裕,物質生活水準的重要性已不如以往。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能透過物質生活條件來判斷人們是否能正常參與社交生活,是否能避免遭到「社會排除」(social exclusion)*。
*編註:社會排除意指那些被排除於現代社會安全體系外的人,不只單指貧窮,也包含了健康、住房、教育等,也就是受到歧視與隔離的人。
因此,許多已開發國家在評估國內的貧窮狀況時,都是以相對程度來判斷。在歐盟,貧窮的定義為所得低於該國收入中位數的百分之六十,因此用來判斷一個人是否貧窮的依據並非實質收入,而是在與他人比較之下的相對匱乏程度。看待貧窮時,大家普遍將焦點擺在其「社會排除」的效果上,但真正有損人格與尊嚴的,其實是窮人的處境:多數人都將窮人視為低人一等。馬歇爾.薩林斯更指出:「貧窮並不罕見,也不是什麼過度階段,貧窮其實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貧窮就是社會地位。」[58]獲得諾貝爾獎的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也提出相同概念,他認為貧窮的「終極核心即為難以抹除的脆弱感」。[59]
有支國際團隊特地訪問七個已開發與開發中國家的窮人,詢問他們關於貧窮的經驗,這些國家為:烏干達與印度鄉村地區、中國都會區、巴基斯坦、南韓、英國與挪威。[60]這份研究清楚地驗證了前兩位學者的看法。
在不同國家中,受訪者的物質生活水準差異懸殊:印度的窮人基本上都住在只有一到兩間房的小屋,並直接以土地為地板,屋頂為帶有波紋的鐵板,下廚的空間則設在室外。社區中的居民共用一個水龍頭,家家戶戶通常不會另外設置廁所。來自烏干達的受訪者皆為生活困苦的農民,他們的住家為茅草搭蓋的小屋,小屋也是直接搭在地面上,並未另外鋪地板,房子的結構並不能完全抵擋風吹雨淋。這些農民同樣在屋外烹飪下廚,很多人無法取得乾淨的水資源。相較之下,英國與挪威的受訪者則是住在三房公寓或獨棟住宅中,屋內皆有冷熱水,還有電力、暖氣、廚房和浴室可用,許多受訪者都是失業者,他們都靠社會保障接濟度日。雖然生活條件大不相同,取得足夠食物和衣物的程度也各有差異,但各國受訪者對於比他人窮困的主觀感受卻大同小異。為避免引導受訪者做出特定回答,研究人員刻意避開使用「脆弱」與「貧窮」等字眼,但最後他們還是做出以下結論:
各國受訪者皆鄙視貧窮,也時常表示看不起活在貧窮之中的自己。小孩常輕視父母、女人輕視丈夫,而男人也時常因為自我厭惡而對小孩或父母親發脾氣。雖然受訪者都認為自己已經盡力擺脫貧窮,多數人仍因為生活環境困苦、被別人視為一事無成,而感到辜負、對不起自己。家庭、職場以及與政府機關往來的經驗和外在環境,都一再加深他們內在的脆弱感。就連兒童也難以逃離這種脆弱的情緒,畢竟學校也是一個社會階級分類的場域,學童在無法保證會被接納的環境下受盡羞辱,這點或許只有巴基斯坦例外……即使小孩已不再主動要求,父母也會因為無法提供小孩豐富的資源而感到羞愧。此外,兒童因有所意識而不再開口索求,這點更加深父母的羞愧感。[61]
除了自我厭惡之外,羞愧感也會導致「退縮……絕望、憂鬱,讓人產生自殺念頭,損及自我」。對受訪者而言,「無法提供自己與家人充足的食物與庇護」,就是最顯著的失敗象徵。「對男人而言,依靠他人或社會福利度日,對男子氣概來說也是一種威脅:一位育有兩子的英國父親,就坦承自己『像個廢物……我是家裡的男人,我應該有男人的樣子,照顧老婆小孩。但我沒做到。』」
除了內在的羞愧感外,研究人員也發現在這七個國家中,窮困的人也被整個社會明確地羞辱。報告特別指出在英國,大眾傳播媒體不斷強調貧窮是個人失敗所致,這種現象再度加深他們心中的羞辱感。
如欲探討貧窮與貧富差距帶來的影響,必須先了解人類天生對低下社會地位的厭惡感。這種與生俱來的厭惡感,屬於人類演化心理的一部分,而且想必能追溯到前人類社會的優勢階層體制。不過在現代社會的貧富差距現況下,這種厭惡感仍深植人心。有些人總忽略貧富差距與相對貧窮帶來的效應,誤以為光靠經濟成長就能解決問題。而正如我們所見,在窮人的主觀經驗與感受中,「比他人貧困」確實會對表觀遺傳造成顯著的影響。

社交焦慮的兩大來源

深植人心、令人易受其害的社交焦慮,主要來源大概可分為兩種:一是前人類優勢階層體制在我們身上留下來的痕跡第二則是史前的平等社會時期。
因為大家時時刻刻都在留意自己與他人的社會階級,因此出現為了社會地位而競爭的現象。大家都鄙視社會底層,對其帶有偏見,也很有可能是地位競爭所致。在非人類的靈長類動物身上,我們清楚發現上位者能有恃無恐地對低階者為所欲為,這就是優越者的特權。不過在優勢階層體制中,要在不冒犯優越者的情況下競爭地位,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你必須清楚知道自己跟上位者相比位處劣勢,才能在穩輸的局面或可能受傷的情況下知道收手。此外,你也要試著不斷提升、維持自己的地位,讓自己不輸給與自己地位相當的個體。
要知道優勢階層對心理的影響有多大,只要觀察社會階級嚴明的猴子就可見一斑。這些物種中的低階個體,每天都花大量時間觀察上位者的行蹤與性情,外人只要找出哪隻猴子一直被其他猴子盯著看,就能斷定牠是優勢個體。[62] 低階個體不時觀察群體中侵略性最強的個體在哪裡、脾氣好不好,這種戒備心理反映出牠們有多害怕衝突,並且盡全力避免衝突發生。[63]
即便是在現代,人類還是很擅長從他人身上辨識出優勢支配的人格特質。有項研究是讓學生在實驗情境下組成不同的小組,並觀察他們在初次碰面時的互動與反應。研究發現這些學生只要「互看一眼」,就算還沒開口交談,就能在見面的第一分鐘內隱約從肢體語言判斷出誰的行為模式具有支配傾向。而進一步觀察他們接下來的互動,就能證實他們心中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64] 這份研究經過特別設計,已經將服飾等會彰顯身分地位的外在象徵給排除。研究人員指出,看起來有無自信、行為舉止是否活躍、還有打照面時是否會避免眼神接觸,這些行為都是在第一眼時最能透露一個人是否具有支配傾向的指標。其中特別有意思的是研究人員表示,他們的研究結果跟「靈長類研究的文獻雷同,都顯示低階個體會對優勢個體投以短暫的目光,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65]
前人類社會階級系統在我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記,讓我們對社會地位特別敏感。[66]人類拿自己與他人比較的傾向,就像動物會為競爭支配地位而對峙時,在心中衡量對方的能力,以進一步判斷是否該開打或退讓。畢竟在階級嚴明的體制中,幾乎沒有什麼事是比地位高低更重要的。正如我們在第四章所見,在現代社會裡,人們對地位的焦慮造就消費主義:我們對象徵身分地位的事物非常敏感,就算再細微也不放過,消費行為就此成為另一種競爭地位的手段。
研究社會貧富不均的效應時,我們面臨一大難題:人們都拿誰跟自己做比較?多數研究相對貧窮的報告都指出,我們很常拿自己跟類似的人做比較,例如鄰居或是同事,而不是跟社會階層比自己高或低的人相比。[67]從這個結論來看,除了位居中段的多數人會跟彼此比較之外,頂層跟底層族群也會跟地位相近的人比較。這看似跟大量研究結果提出的證據背道而馳,因為有豐富的證據顯示,無論是從社會上最富裕到最貧窮的族群,都不能小看貧富差距的影響力,並且也造成各式各樣的社會功能失調。不過從演化的觀點來看,就能發現這兩個看似互相抵觸的論點,其實是能夠同時存在的。
羅伯.薩波斯基每年都會到塞倫蓋提(Serengeti)研究野生的狒狒,這項研究長達二十五年。他發現爭奪支配地位的現象,通常會出現在屬於同一社會階級的個體之間。[68]換句話說,排行第七名的狒狒只會跟第六名或第八名的狒狒競爭,而不會跟第一名或第二十名搶奪地位。第七名之所以放棄跟第一名競爭,是因為牠知道自己絕對贏不了,第二十名不會跟第七名競爭也是基於同樣道理。不過,如果群體中有任何一個個體的地位有可能上升或下降,每個動物都會確保自己不會被同類比下去;如果群體中出現提升地位的機會,排行第七名的個體就得預防第六名或第八名奪得先機。但這不表示地位較高或較低的個體無足輕重,畢竟辨識出群體中誰是支配個體,才有辦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因此非人類靈長類動物會不時望向支配個體。而在倫敦公家單位中,基層公職人員體內的凝血因子濃度也比較高。
或許這個現象也解釋了為何朋友或同行在言行舉止中透露自己較優越時,身邊的人總會感到憤怒。大家都會心想:「他們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另外,我們也能從這個現象發現,其實在貧富差距較大的社會中,底層人們互相攻擊鬥毆的案例,比窮人毆打有錢人的頻率高出許多。[69]暴力事件之所以在貧富差距較大的社會中更普遍,是因為社會中的人們更重視地位,因此當感到不受尊重或真的(以及想像)被同類輕視時,更想去捍衛自己的地位。既然社會地位對大家來說這麼重要,我們就更在乎別人如何看待自己、是否被尊重、是否留下良好印象、是否受到推崇而非輕視。既然如此,我們就更執著於外在形象,更容易受到廣告商的洗腦,相信只要花錢消費就能提升自我形象與地位。
身處貧富差距大的社會中,社會地位的重要性與日俱增,也讓人們的表觀遺傳發生改變,其中一項改變就是我們越來越執著於跟同類進行社會比較。但是,不管這種現象是否與表觀遺傳有關,我們都能斷定貧富差距讓大家更在乎社會地位,更重視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對他人的輕視與不尊重也更加戒備。
我們之所以容易受社交焦慮影響,而且傾向透過別人的視角來看待自己、了解自己以及感受自己,第二個原因就是史前時期的平等主義。生活在前農業時代的人類祖先,都會擔心自己被社會排除,總覺得需要被他人喜愛或賞識。人類跟動物不同,動物擔心的多半是體能上的差異;但在人類的平等社會中,人們開始獵捕大型獵物維生,大家也越來越在意彼此對自己的觀感,而且從族群中最強大到最軟弱的個體都不例外。族群中的每個人都越來越在乎自己是否與他人維持良好的關係,或者至少能被他人包容。對動物來說,牠們最在乎的,莫過於避免與支配個體發生衝突;而在團結合作、互相保護並分享食物的人類社群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群體給排除。
註釋
[58] Sahlins, M., Stone Age Economics. London: Routledge, 2003.
[59] Sen, A., ‘Poor, relatively speaking’, Oxford Economic Papers 1983: 153–69.
[60] Walker, R., Kyomuhendo, G. B., Chase, E., et al., ‘Poverty in global perspective: is shame a common denominator?’ Journal of Social Policy 2013; 42 (2): 215–33.
[61] Walker, R., Kyomuhendo, G. B., Chase, E., et al., ‘Poverty in global perspective: is shame a common denominator?’ Journal of Social Policy 2013; 42 (2): 215–33.
[62] Chance, M. R. A., ‘Attention structure as the basis of primate rank orders’, Man 1967; 2 (4): 503–18.
[63] Pannozzo, P. L., Phillips, K. A., Haas, M. E. and Mintz, E. M., ‘Social monitoring reflects dominance relationships in a small captive group of brown capuchin monkeys (Cebus apella)’, Ethology 2007; 113 (9): 881–8.
[64] Kalma, A., ‘Hierarchisation and dominance assessment at first glance’,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1991; 21 (2): 165–81.
[65] Kalma, A., ‘Hierarchisation and dominance assessment at first glance’,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1991; 21 (2): 165–81.
[66] Brown, P. H., Bulte, E. and Zhang, X., ‘Positional spending and status seeking in rural China’, 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 2011; 96 (1): 139–49.; Huberman, B. A., Loch, C. H. and Önçüler, A., ‘Status as a valued resource’,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 2004; 67 (1): 103–14.; Frey, B. S., ‘Knight fever – towards an economics of awards’, CESifo Working Paper No. 1468, IEW Working Paper No. 239, May 2005, https://ssrn.com/abstract=717302.
[67] Runciman, W. G., Relative Deprivation and Social Justice: A Study of Attitudes to Social Inequality in 20th Century England. Berkeley, Calif.: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6.
[68] Sapolsky, R. M., A Primate’s Memoir: A Neuroscientist’s Unconventional Life Among The Baboons.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2007.
[69] Wilkinson, R. G. and Pickett, K., The Spirit Level: Why Equality is Better for Everyone. London: Penguin, 2010.; Gilligan, J., Preventing Violence. New York: Thames and Hudson, 2001.

※ 本文摘自《收入不平等:為何他人過得越好,我們越焦慮?》,原篇名為〈演化帶來的心理遺產〉,立即前往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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